丟
你出生于豪門貴族,卻有著跌宕起伏的人生,你為了自己的偉大理想,不得已丟了很多東西。
你四歲時,祖父去世,父親去吳地守孝,你和母親“居京城西田廬中”,長期異地。母親便承擔起教育你的重擔。你家里沒什么書籍,好在母親有權(quán)有勢,自然能搞來不少的書,這些書對教育你綽綽有余。稍長一些,你隨著父親官場調(diào)動而走過很多地方,長沙、武漢、九江等地都到過,見過一些世面。十三歲的時候,已經(jīng)開始嶄露頭角,為姨父起草了公文,得到皇上的好評,名聲大噪。你的父母頗為自豪,你由此成為“別人家的孩子”。
你作為出生就贏在起跑線上的孩子,稍加努力,一生基本能順風順水。你也很勤奮努力,十七歲的時候參加科舉,沒考上,回去更發(fā)憤了。你堅信自己是做官的好料,不甘心就這樣被埋沒,再來,沒考上,再復讀,沒考上,你不放棄,回去繼續(xù)復讀,再來。第四次參加,你終于中榜了,從此一舉成名天下知,太激動,一夜無眠,寫下了《省試觀慶云圖詩》。
有時候,得到點什么勢必會失去點什么,你獲取了功名,后來一個巨大的噩耗傳來,你的父親去世了。
但是,我想你父親終歸是欣慰的,他柳家的兒子爭氣,光宗耀祖,前途無量。在接下來的幾年里,冥冥中你似乎得到了父親的保佑,在官場上不斷升職,地位一步步提高。
到了805年,唐德宗駕崩,留下一個爛攤子,藩鎮(zhèn)割據(jù)、宦官專權(quán)、政治分裂,隨便一個都能讓當政的皇上焦頭爛額。不久,唐順宗即位,任用王叔文、王伾,他們發(fā)動“永貞革新”,試圖收拾這個爛攤子。你與王叔文等人政見相同,也參與了這場革新,還被提拔為禮部員外郎。
可好景不長,唐順宗因病去世,李純繼位,他一上位便開始打壓以你們?yōu)槭椎恼渭瘓F,于是永貞革新以失敗告終,參加革新的人也是被殺的殺,被貶的貶。
九月,你被貶為邵州刺史,赴任途中,又再次被貶為永州司馬,你心中偉大的政治抱負沒有地方施展,你無比憋屈。在被貶的路上,路過了汨羅江,看著那滔滔的江水,你觸景生情,寫下了《吊屈原文》,最后一段“吾哀今之為仕兮,庸有慮時之否臧。食君之祿畏不厚兮,悼得位之不昌。退自服以默默兮,曰吾言之不行。既媮風之不可去兮,懷先生之可忘!”悼念屈原的同時,也是在感嘆自己。
從此之后,你的人生就開始走下坡路,可你才三十三歲,能做的事還有很多,你依然相信自己的才能有朝一日是會被朝廷認可的,帶著不甘,也帶著未泯的希望,就這樣你被貶到了永州。
你帶著母親來到了永州,初來永州,夠狼狽的,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,那些貪官腐官只認錢和權(quán),加上水土不服,遭了太多罪。
更要命的是,你來永州半年,母親就去世了。這下父母雙亡,又無兒無女,你丟了自己的魂。
在接下來守孝的三年里,永州的夜色多么黑,多么寂寞,多么煎熬你都領(lǐng)略過了。你自責,你不安,你無助:自己被貶也就算了,居然還沒有照顧好母親,眼看其離開了人世。你又不禁想起那去世了十年葬在萬年縣棲鳳原的夫人,她的溫柔賢惠歷歷在目……不忍多想了,想多了你怕淚止不住。
母親死后,你變得渾渾噩噩,整日游山玩水,飲酒作樂,一副紈绔子弟的頹廢模樣,一點也找不回幾年前的干勁,虛度了幾年光陰,你丟了少時的理想和抱負,多了歷經(jīng)滄桑的落寞與悲涼。
過了幾年,你內(nèi)心平復了一些,可新的問題困擾著你,何處安放一顆壯年的心呢?你經(jīng)常在西山一帶游玩,有一次去鈷鉧潭遇到當?shù)厝艘蛢r賣田救急,看著價格挺劃算,反正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,權(quán)當助人為樂了,便買了些田地,體驗起了田園生活。
再后來去愚溪看了塊地,物色了棟小房子,這安然自得的生活,倒也讓你快活起來,你漸漸喜歡上了這種生活。你在日記里寫“久為簪組累,幸此南夷謫。閑依農(nóng)圃鄰,偶似山林客。曉耕翻露草,夜榜響溪石。來往不逢人,長歌楚天碧?!毕雭懋敃r心情應(yīng)該是不錯的。你開始折騰點文人的情趣,把房子附近的愚丘、愚泉、愚溝、愚池、愚堂、愚亭、愚島和愚溪稱為“八愚”,并作八愚詩刻于溪石上。
你也經(jīng)常去釣魚,有時候和朋友一同前往,有時候獨釣,并作詩一首:“千山鳥飛絕,萬徑人蹤滅。孤舟蓑笠翁,獨釣寒江雪”這里面有美,有享受,更有孤獨。
終于在811年,在第一任妻子去世十二年后,你娶了第二任妻子,又成了一個家,有家的感覺真好,次年生了個女兒,接下來幾年家里多了溫暖,也多了孩子的歡樂,你覺得自己找回了點什么。
不久,你被召回北京,你以為是朝廷終于發(fā)現(xiàn)了你的才華,要重用你,你終于要得償所愿去施展抱負了??尚闹械幕鹧娌艅倓?cè)计?,就又被無情地潑滅,沒錯——你又被貶了,被貶柳州,比原先被貶之地更為荒涼,這是你萬萬沒有想到的。
在柳州的日子里,你盡全力為柳州人民做好事,可長期的貶謫生涯,加上生活上的困頓和精神上的折磨,使你身體狀況越來越差。你的好友吳武陵多次奔走于執(zhí)政大臣裴度門下,設(shè)法營救你離開柳州,但數(shù)次無果,后經(jīng)裴度說情,憲宗才同意召回你。然而為時已晚,詔書未到柳州,你便因病懷著一腔悲憤離開了人間,年僅47歲。
你的人生本應(yīng)無比精彩,但到最后你的政治才能還是被雪藏;你本有棟梁之才,卻在一個偏遠鄉(xiāng)村停了呼吸斷了心跳;你眼睜睜看著家族沒落,卻又無能為力;你曾幾何時夢見自己的遠大抱負得以實現(xiàn),睜眼后卻要面對幾度遭貶的殘酷現(xiàn)實……你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,你是大名鼎鼎的柳河東,你本是一個前途似錦的年輕人,最后卻成一個受盡屈辱客死他鄉(xiāng)的可憐人。你這輩子丟了很多,你丟了年少的輕狂,丟了自己的抱負,丟了自己的生命。
但很多東西是丟不掉的,你的抱負,你的堅強,你的仁愛之心,這些統(tǒng)統(tǒng)藏在你的詩行中,隱于你的文句里,給予后人無限的滋養(yǎng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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