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見歡
大歷五年的一個下午,老杜走在潭州的街頭。正是暮春時節(jié),楊柳吹綿,花團錦簇,然而眼前的美景并沒有觸動他的詩情。他盡力讓自己走得快一點,再快一點,免得在富商李榮休的宴會上遲到。
他本不愿來的,自從韋之晉死后,他更覺人事的無聊。長安漸漸地黯淡下去,在詩人的生命里已經(jīng)消瘦得不成形狀,消瘦得不成形狀的還有自己的妻子和兒女。每當想到這里,老杜就心生愧疚。
李榮休把舞臺設(shè)在水榭之中,賓客則在不遠處的岸上觀看,岸邊種著幾百株桃樹,煞是好看。老杜把拐杖靠了桌子坐下,拽了拽前襟,好遮住綁著鞋的草繩。第一個節(jié)目是羯鼓舞,這水榭是太秀氣了一些,他想。
忽然間眾人停止了喧嘩,只見舞臺中央站著一個白衣藝人,手執(zhí)鼓槌,在鼓架前站定。鼓聲漸起,時而和緩,時而急促,時而高亢,時而低沉,讓人想到三月的鶯啼,鶯啼婉轉(zhuǎn)的山林,林間的流水,流水倒映少女的眼眸,眼眸中的明月,月下的思婦,思婦心里的離人,離人奔赴的大漠,大漠懷中的落日,日光照耀的鎧甲,鎧甲護佑著的一腔熱血,熱血沸騰后看到的滿目煙塵……
“父親,他的鼓擊得真好?。 倍厒鱽砹艘粋€稚嫩的聲音,老杜有點恍惚,干枯的雙眼泛起了淚光。記憶中他總是喜歡跟著父親四處游玩,有一回在岐王府邸見到了一個羯鼓藝人,一副西域裝扮,邊鼓邊舞,神氣極了。父親告訴他此人是李龜年,大唐最著名的音樂家。
“那么,他是大唐最厲害的鼓手咯?”他問。
父親笑著搖搖頭,說:“最厲害的要數(shù)當今圣上。聽說一次圣上問李龜年鼓練得怎么樣,他說用壞了五十支鼓槌,圣上笑著說,那你比我不及,我的箱子里柜子里,都裝著用壞的鼓槌?!?span style="display:none">Jjx答案圈
“哈哈哈,真有意思……”
老杜的思緒飛到了很遠的地方,那里還有滿樹的棗子,為了那鮮美的果實,他和兄弟們一日上樹好幾回;還有慈愛的父親,聽到小兒豪情壯志便喜不自勝,和眾人夸耀;還有巍峨的泰山,站在山頂時他暗自發(fā)誓要有泰山之志,實現(xiàn)人生抱負;還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,他記得有一次喝醉了和李白同蓋一條棉被……他想得太多了,連樂曲終了都沒有發(fā)覺。
“榮休留步,龜年就此告別了……”老杜猛地回過神來,可為時已晚,李龜年早已消失在那片桃林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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